思南公馆

年少(下)

顾少川×赵玉墨

我的1919×金陵十三钗



在1910年,刚刚回国的顾少川得知他被邀请到南京政府任英文秘书。他在1910年的顾公馆里分析了国内的政治局势,然后派了一封电报过去,上面的大致意思是他资历尚浅,不足以胜任这一工作。

阿哥问他,干嘛不去,多好的机会。

少川很耐心地对他的哥哥讲解了国际局势,把这几年肚子里积攒的墨水毫无保留的用在了这一次谈话中。

阿哥说:“但是那是总统府,你自己想想?放在前清就是上书房行走。”

少川沉默了,他开始意识到这个机会有多么的来之不易。顾家从前清开始就是商贾人家,还没有人真正理过政事。阿哥的意思他明白了。

他说:“可现在是民国了啊,不是前清了。”

阿哥说:“我知道。”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很明显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少川没有说别的,他找了个借口离开阿哥,却没成想在二楼的楼梯间撞上了一场女人的战争。

战争是他的阿姐挑起来的。战斗双方是他的继母和阿姐。

在女人们的战争中,顾夫人永远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她战斗的武器是她的甜言蜜语,她把每一句话都说得好听极了,不用心体会无法发现她在骂你。顾家的所有人每天都沤在这样的话里,还不能发火,谁也没有办法冲说得好听的骂人话发火。

阿姐发现了少川,她要把少川拉到她的战线上来:“少川,你过来。”

少川在发现阿姐和继母后就打定主意当个和事佬,他走过去,端出微笑来:“咋了嘛,清早起来发这么大的火。”

“你来评评理,看看伊是不是无理取闹!”阿姐说,“我说什么了,我就说我屋里的地板脏了,让她找人去收拾一下,结果嘞?”

顾夫人温软地说:“大小姐,我也没说不去收拾,你急啥子吗。我知道我嫁到你们顾家来惹人生厌,可有什么办法,我不也是叫爹爹姆妈赶过来的?”

顾夫人吵架时总会带上这几句,反反复复强调自己是被顾家人排挤的,是被欺负的弱势角色。

少川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立刻决定牺牲自己,把自己推向两个女人中间,笑道:“好了伐,吵够了就不要吵了。”

这种情景在顾家是非常常见的,顾少川经常会被家里的战争扫荡到外面,再被外面的战争扫荡回家里。

在几个月后,顾少川乘坐飞机来到了南京。

那个时候的南京还是繁华的六朝古都,日军的铁蹄还没有把它践踏得体无完肤。古老的金陵城还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气,江南话的采茶调从秦淮河畔悠扬地传过来,传进每一个南京城心思飘浮的浪荡公子的耳朵里。

那个时候的藏玉楼已经满是漂亮姑娘,南京这个地方漂亮且穷苦的姑娘只有两个去处,一是戏园,二是妓院。

那时候的浪荡公子并不知道藏玉楼在二十年后会出现赵玉墨这样空前绝后的头牌。赵玉墨的名字伴随了秦淮河十年之久,这十年是藏玉楼生意最兴隆的时期,赵玉墨名动江南,前来瞻仰她的人数不胜数。直到1937年,日本人的炮火轰开了南京的城门,秦淮河畔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景象随着一批一批南京居民倒下,最后这里变成了废墟。赵玉墨的名字也随着枉死的南京人被渐渐遗忘。

二十岁的顾少川处于政治生涯的上升期,他的政治生涯在三十几岁的时候到达巅峰,然后就因为战乱每况日下,最后成为了反革命分子。

但是人们在民国元年看到的顾少川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迈着大步子走在国民政府的大街上。

一条甬道横穿政府院内,少川不得不忙碌地两侧点头回应。

形形色色的政府官员用各国语言招呼着顾少川,有英语,法语,汉语。这些都是无所谓的,打招呼的人也知道无所谓。因为二十岁的顾少川会多国语言,是个不折不扣年少有为的典范。

又过了几个月,少川被派到美国做驻外大使。他写了封信告诉顾家的继母和兄姊。在信发出去后,他又开始后悔,觉得写信太麻烦太浪费时间,于是又写了封电报过去。

几天后顾家的电报来了,叫他速速回到上海。电报上没有说明情况,少川只好跟领导请了一个月的假,连夜乘船回到上海。

进到顾公馆的门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三层别墅的每个窗口都透着光亮。少川在夜色中分辨出了阿哥和继母的窗口。

少川进门后刚想从行李箱里拿出他给家人们买的纪念品,没等他进一步动作,阿姐就立刻制止他:“先别拿了,上楼看看吧。”

少川直起身子,问阿姐怎么了。

阿姐说:“恩娘病了,蛮要紧的。”

少川一边登上大理石楼梯一边想,恩娘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什么病能够打倒在顾家逢战必胜的恩娘呢?

顾夫人的房间一股中药煲汤的味道,一堆绫罗绸缎的被褥里躺着一个弱不禁风的顾夫人。少川看过去,吓了一跳。

顾夫人的脸颊凹陷下去,这样显得她的眼睛更加大了,面色发青,嘴唇几乎发紫,一副垂死的模样。

阿哥站在顾夫人的床边,跟少川解释道:“上个月开始就这样了,吃什么药都不好使。我本来想早点叫你回来的,恩娘说你工作忙,不让我叫你。”

少川看向顾夫人垂死的面庞,顾夫人的眼睛里抱着满满的泪水,一不小心就顺着鬓角滑落了。

顾夫人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少川犹豫着握了上去。女人的手冰冷冷的,像刚从冰碗子里捞出的西瓜。顾夫人吃力地想说话,只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少川把耳朵凑过去,她却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顾夫人的眼睛渐渐没了光彩,少川松开了她的手,把它规规矩矩地搁在顾夫人干瘪的肚子上。

他注视着这个曾经称霸顾家,却被疾病夺去生命的女人,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对谁都是公平的。世界让顾夫人在她三十岁以前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在三十岁以后就开始向她讨要债务了。顾夫人没有办法偿还,只好用生命做代价。

少川记起1904年的上海码头上顾夫人塞给他的那一沓钞票,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偿还那几十年的高额利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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