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公馆

年少(上)

少川×玉墨

我的1919×金陵十三钗






1904年,上海。

十六岁的顾少川在远渡重洋之前还没有意识到顾家已经成了女人们的战场。他那时候只是去求学,但是后来他发现这次远行让他避免了一场又一场女人们之间硝烟滚滚的战争。

二十二岁的继母帮着十六岁的继子打点行装,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当时十六岁的顾少川就这么以为的。

他问:“恩娘,谁欺负你了吗?”

恩娘这两个字在二十世纪初的顾家是失去了它原有的分量的,它从少川口中说出来,可以把它听作“阿姊”“表姐”之类的话。

年轻的顾夫人哭得梨花带雨,把头用力地摆了摆。

“恩娘就是怕你到那边去受委屈。”顾太太用手帕拭着眼泪说。她其实是怕失去了继子的庇护,顾老太太会给自己吃生活。

少川听出了顾夫人的画外音,但是他可以装傻:“不会的恩娘,好多中国同学一道去的,不会吃亏的。”

顾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顾少川故意回避了这一眼,因为他知道这一眼有多么的抹杀体统和伦理。

这个时候少川的阿哥在楼上叫了他一声。这无疑给少川带来了解脱。他低下头对仍在抽泣的顾夫人说:“恩娘,我上去一趟。”然后不等顾夫人说出什么可怜话,他就已经离开了。

阿哥问少川:“你要走啦?”

少川点了点头。

阿哥道:“恩娘顶舍不得你走的。”

少川无奈地笑了笑,意思是我有什么办法。

阿哥说:“你到外国当心哦,别惹乱子。”

少川笑道:“我怎么会惹乱子?”顾少川从七岁开始就是上海人尽皆知的神童,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成绩也很拔尖,从不会惹是生非。

阿哥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你这一走,家里又要打起来了。”

少川又笑了:“八国联军都走了。地也割了,钱也赔了,还打什么。”

阿哥冲楼下的顾夫人努努嘴:“恩娘和恩奶要打,和嫂嫂也要打,妯娌之间还要打。打来打去,我瞧着比八国联军还要厉害。”

顾公馆在那时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主战是顾夫人和顾老太太,双方阵营拉开来,照样可以拼个头破血流。

阿哥拍了拍顾少川的肩膀,转身走开了。

十六岁的顾少川潇洒地离开了上海,离开了女人们的战场,他站在驶向英国的游轮上,站得玉树临风。

码头上是顾家三代人的身影。顾夫人在少川临上船的时候拉住他,在他的手心里塞了一沓钞票,悄声道:“到那儿也别委屈自己。”

年轻的继母在最后的时刻竭尽全力笼络继子。生活在顾家她自然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她晓得顾少川就是将来当家的,笼络好了他就是巩固自己在顾家的地位。

但是顾夫人的钞票是要她的继子用一辈子来还的,利滚利,滚上个几十来年。少川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他觉得西装口袋里的钞票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在顾家老少送他上船的路上,他们正好遇见一个正在殴打中国车夫的英国人。顾夫人和顾老太太催促司机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十六岁的顾少川却把头探出车窗,大声道:“Are you gentleman?*”英国人抬起头看着他,正待破口大骂,顾少川的脑袋被顾夫人揪了回去。英国人看着刚刚冒出一个少年的车窗又冒出一个女人。

女人冲他道歉并且赔着笑脸。英国人打量了顾夫人年轻的脸庞一番,决定不跟她计较。

顾夫人的脸缩回车里,立刻开始训少川:“你跟英国佬开什么火?”

“他打人呢。”少川说。

顾夫人用玉葱一样的手指顶了一下少川的额头:“这是英租界,人家的地盘。”

“中国的土地怎么是英国的地盘。”少川倔强道。

顾夫人说:“恩娘告诉你,你这样子到国外是要吃亏的。说不定还要给抓起来。”

少川默默的,不再理会年轻的继母。

 

 

顾少川在十六岁的时候到英国学习语言和预科,他和同船的孙姓学生是这座村庄里仅有的两个中国人。

当英国学生发现他们一尘不染的草坪上出现了两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亚洲人时,先是互相讨论了一下:他们是哪国人?

孙姓学生自然而然地被他们认为成了中国人。因为他只有五尺来高,相貌平平,如果他稍微再高一点,或者腿没有那么罗圈的话,他们可能抬举他叫他一声日本人。在二十世纪初的欧洲,中国人的形象永远是粗鄙丑陋,封建不开化的。

少川的国籍成了学生们的未解之谜。从头到脚他们的蓝眼珠看不出一点瑕疵,不论是挺拔的身形还是英俊的相貌。可是他的的确确说着不那么地道,带着点上海口音的英语。英国学生还是把他认定为日本人。

一个英国学生凑上去跟少川搭话:“嗨,日本的寿司是不是蛮好吃的。我有机会一定要去尝一尝的。”

少川看了他一眼,疑惑道:“我没吃过。”

“你怎么可能没吃过?那不是日本的食物吗?”

少川说:“是日本的,但是我没去过。”

英国学生大惊失色:“你不是日本人吗?”

少川道:“当然不是,我是中国人。”

英国学生三步一回头地走开了,转头就跟他的同伴们议论起来。所有人都不相信这样一个杰出的作品竟然是出自于遥远的东方,那个任他们宰割的土地上。

很快,有两个中国人来到这个学校的消息传开了。

几个学生自发组织了一个抗议团伙,在校长的办公室前面示威。他们对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说:“你要是不开除那两个中国人,我们就要全部离开这里。”

校长温文尔雅道:“我很抱歉你们这么想。我当然不希望你们离开。但是如果你们坚持这一观念的话,你们可能不得不离开。因为中国学生将会留在这里。”

英国学生们把这句话在他们高贵的脑子里倒腾了好几次,最后他们认为就此退学是很不划算的。此事也只好罢休。

半年后,顾少川从预科学校毕业,来到了哥伦比亚大学。

 

从哥伦比亚毕业后,少川回到上海,迎接他的是年轻的恩娘还有阿哥。

顾夫人带来了消息,顾老太太已经叫她的女儿接到法国去了,今后可能就在法国安享晚年了。

顾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她在顾公馆的战场上取得了绝对的胜利,她把顾老太太从上海打到了法国,得到了完整的顾公馆。

顾夫人在这几年之间没有变化,甚至还倒退了好几年。可能是战斗的胜利给她的容颜也带来了新生。

阿哥拍着少川的肩膀:“长高了这么多啊!”话语里带着欣慰,好像是少川远渡重洋好几年的最终目的就是长高几公分。

“恩娘就知道少川是顶好的。”顾夫人嗔笑道,“顾家可不指望你了呢。”

少川知道这是还那一沓钞票产生的高额利息的时候了。

当顾家三口从上海码头上其乐融融地乘车回家的时候,几公里外的落花巷子,一个瘦弱的女婴诞生了。

女婴的母亲在生下她后不久就离开了这个人世。她的最后一句话给她的孩子起了个名字。

赵玉墨。

 

 *注:详见《顾维钧回忆录》

贴一张十六岁的明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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