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公馆

浮光1927


言锁民国衍生

顾少川×赵玉墨

1927年初春的上海是潮湿的。各个角落变成了霉菌的花园,它们在自己的领地里迅速且张狂地生长繁殖,让这个大城市慢慢被各种各样的微生物占据。

少川在上海的码头登陆,脸上带着奔波的劳碌。他把公文包夹在胳膊下面,笔直的西装在脚踝上方微微飘荡。

顾家的汽车停在不远处,他问来接他的管家:“家里怎么样?”

管家欲言又止,少川看出了他的不自在,追问了句:“怎么了?”

管家说:“小姐不见了。”

少川的大脑在此刻飞速地运转,他好像从来没有如此地迟钝,大脑里的齿轮转动的声音几乎在发出老旧陈锈的吱呀声。他向管家确认:“赵玉墨不见了?”

管家点了点头。

“去哪了?”

管家摇了摇头。

“没找她吗?”少川问,“怎么不告诉我?”

“给您发电报了,发了好几次,您都没有回。”管家很无辜地说。

少川感觉浑身的血液开始发冷,渐渐地凉透了,冻结了,冷彻心扉。一刹那间,他感觉站也站不住了,往前迈出的一小步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得亏管家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细瘦的胳膊才没让他就此跌倒在地上。

“找了吗?”少川问。

“登报了,也派人去寻了,上海都找遍了,”管家为难道,“没有。”

少川的眉头在那时锁成了一个仿佛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他问管家赵玉墨失踪多久了。管家掰着手指回答他已有两个月了。

两个人都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两个月。两个月在平时显得微不足道,不过是添两件秋衣的时间,又或者是少川精心准备一次发言的时间。但是在现在,两个月太长了。长到整个上海都没有了玉墨的踪迹,长到足以让他丧失了希望。

之后的日子里,顾少川紧着登报寻人,一边联系各界人士,让他们帮忙找寻一个十八岁的叫赵玉墨的女孩子。

程小姐来了一趟。少川从一大摞报纸资讯中抬起头,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认识程小姐了。程小姐整个身体裹在黑色的旗袍里,还在肩上披了一件黑色的披肩,几乎是守寡的架势了。但是程小姐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嫁出去,何来守寡,又为谁守寡?

简单客套了几句,客套出了程小姐这身打扮的原因。程家老爷在两个月前去世了,临终前就记挂着他的宝贝女儿,懊悔自己没有为女儿寻一个忠诚的伴侣。

程小姐说到这就停住了,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少川日渐憔悴消瘦的面庞。里面蕴含着没说出的话:我爹爹就是想让我嫁给你的呀。

少川愣愣的,他的脑袋里现在都是赵玉墨的失踪,还要腾出空间来装外交事务,光是这两件事就足以把他的思想占的满满当当的,流不出一丝空隙给眼前的程小姐了。

程小姐见他眼睛开始渐渐的不聚焦,仿佛在这双眼睛后方显示着一个令他无法忘却的图像。程小姐趁着少川走神的时候抓紧时机瞄了一眼他桌子上的报纸。然后愣住了。

铺满整张红木八仙桌的报纸竟然都是关于一个人的。十八岁的赵玉墨在报纸上变成了黑白色,静静地冲着她微笑着。少川把各路报纸都搜集就到了眼前的八仙桌上,千百张赵玉墨重重叠叠,却怎么也重叠不出真实可见的她。

“她怎么了?”程小姐问道。

少川回过神来,才想起身边坐了的一个人,他先是为程小姐没有上下文的一句问话愣了一下,但是不过片刻就反应过来,他说:“玉墨失踪了。”

程小姐在那个瞬间看到的是一个形如枯槁的顾少川,眼神里不复当年的神采。她下意识地向前伸出手去,伸手干嘛?把他从悲伤绝望中拉回来?仅此而已嘛?

她在那个时候明白了,少川的心里已经装不下除了赵玉墨以外的所有人了。

送走程小姐后,管家去敲少川书房的门,想问他明天用不用给他备车上班。红色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后,他看见顾少川伏在桌子上哭泣。

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少川是这样的瘦,肩胛骨吓人地顶出白色衬衫的表面。少川把脸埋在手心里,把声音也一并埋了,身子好像秋日的落叶一样飘零。

管家默默地退了出去。他在红木门合上的一瞬间明白了赵玉墨在少川心里的地位。但是他还是想不通,明明五年前赵玉墨在他的目睹下入住顾公馆,和少川无亲无故无利益纠葛。

所以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

 

玉墨以前是不喜欢花里胡哨的旗袍的。她最常穿的是学生装,有时候赶上顾公馆宴会,她可能会换上少川给她买的雪白洋装。她以前也是不抽烟的,哪像现在,左手香烟右手骨牌,噼里啪啦的声音在一片烟雾迷蒙中都显得不真切。

藏玉楼。透过自己吞吐出来的云雾,她看向这个脂粉繁华的地方,想着。藏玉楼,藏住了赵玉墨。藏着她原本可以或美好或平淡的后半辈子,也藏住了她被少川找到的机会。

骨牌噼里啪啦地响着,是质地不菲的圆滑浑厚的撞击声。她给自己斟了点酒,成功地在眼前萦绕出朦胧虚幻的氛围。这时候一个丰腴的女人从楼上打着哈欠下来了。肥硕的脚掌在木楼梯上踩下一层层纷飞的木屑。

“不困哪侬们几个。”女人问。

“才两点吔。”坐在玉墨身边的红菱利索地打出一张牌,“玉笙侬要不要来打?”

“我不玩,等一会子回去睡了。”玉笙踢踏着脚上的高跟鞋,踢踏到玉墨的身后。

玉墨立马起身:“你玩吧,我困了。”

“做啥子吗?”红菱不满道,“再玩一会嘛。”

玉墨不理她们,转身上楼。藏玉楼的老鸨用她血红的嘴唇吐出一口云雾,问道:“她又闹什么?”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猜的嘛。还等着她那个情人儿接她回去。”玉笙大大咧咧道,“也不爱跟我们耍,也是嘛,人家大家小姐,咱们都下九流来的嘛。”

老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想起赵玉墨刚被卖来那天吵吵嚷嚷闹个不停,瞪着秀目威胁她,说她是上海顾公馆的人,谁敢动她顾少川不会放过的。

可笑的是,在藏玉楼,没有人知道顾少川是何方神圣,人们只以为她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家里落魄了,叫弄到这来了。玉墨不知道怎么办,在第一个男人进到她房间里来的时候,一把小刀横在秀颀的脖子上,她对男人讲,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男人怜香惜玉,但是也难免不高兴。老鸨陪着笑脸点头哈腰把人哄进别的姑娘的屋子,回过头来黑着脸看着玉墨,巴掌已经扬起来,但最后还是放下。

老鸨看着赵玉墨年轻又倔强的目光,叹了口气。在心里苦笑自己,当年的她,不就是如今的赵玉墨吗?打她骂她都没有用,最后还是会自己向命运低头。

“要我讲,她就是不认命。傍上个公子哥儿,当个外室,不就吃香喝辣了?还不好过天天自己生闷气。”一个叫喃呢的窑姐儿哼道,“亏她长了那样个好皮囊。咱羡慕都羡慕不来。”

“呦你可别做白日梦了。”红菱讽刺道,“人家是谁啊,人家是赵玉墨。你拍马都赶不上的。”

老鸨用牙线剔了剔牙,问:“没动静了啊。”

“什么没动静了呀?”红菱问。

老鸨伸出一根粗胖的手指指了指楼上:“赵玉墨,没动静了。”

“那就是睡了呗,”红菱说,“也不瞧一瞧现在几点了。”

老鸨叹了口气,说:“她总有一天,要接受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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